轮椅上的夫君【三】
第 3 章
文曦走进了屋里。
这是一间十分宽敞的房间, 用珠帘隔成了两个部分。
屋里靠墙立着许多博古架。
博古架都是上好的黄花梨木打造而成，架上摆满了各色瓷器。
有钧瓷, 有景德镇粉彩瓷, 有龙泉青瓷……有双耳细颈瓶、有葫芦瓶、有磁盘摆件……
有些瓷瓶里头还插了杨柳枝、绿萝等植物，使得这些死气沉沉的瓷器都鲜活了起来。
根据文曦做人的多年经验，她一眼就看出来, 这屋里的每一件瓷器都价格不菲。
一眼扫完这些靠墙的陈设, 文曦的目光落在了外屋的中央。
外屋的正中央摆着一套同色系的黄花梨木制成的桌椅。
桌上放着一套汝瓷茶具，茶杯都倒扣着。
放茶具的茶盘上还搁着一支含苞的荷花。
荷花的温柔的淡粉色和汝瓷的清润的天青色交错, 莫名地有一种令人心颤的美。
就在文曦默不作声地打量着屋内的布置时, 张盛悄无声息地将门给合上了。
门锁扣上的声音引得文曦回头看了一眼。
就在这时, 屋里又响起了刚刚那个好听的声音：“二小姐, 桌上有茶和点心, 你自便。”
文曦被这个声音给吸引了过去。
她循声看去, 看到一帘相隔的里屋的窗边有个坐在木质轮椅上的男子。
这男子背对着文曦，文曦看不到他的脸，只看到他身穿着一件白色的鹤氅, 膝盖上压着一张狐裘里的毯子, 墨色的长发高高挽起, 束以青玉冠。
白衣、黑发、青玉冠, 这三种截然不同的颜色, 构成了文曦对张家公子的第一印象。
————
文曦知道张公子背对着自己坐得那么远，肯定是不想让自己看到他的脸, 也不强求, 自顾自地在桌边坐下, 取了桌上倒扣的茶杯，预备倒杯茶来喝。
文曦和许萱说说笑笑地逛了一下午, 这会儿也渴了。
待拿起茶壶，文曦这才发现公道杯里的茶水还是滚烫的。
茶倒到杯子里，清香扑鼻，想来应当是刚刚泡出来的。
文曦稍稍想一下，就能猜到这茶应当是在她进入太白楼的时候泡上的，还贴心地把壶里的茶水倒到了公道杯里，以防茶叶泡太久，失去了最好的滋味。
想通了这一切，文曦不由得挑了一下眉毛——这张公子的小日子过得还挺细致。
而坐在里屋张公子听到外面的声响，又说了一句：“热水在小碳炉上，二小姐可自行续水。”
顿了顿，张公子补充：“我要与二小姐说的事情不便外人知道，故而这屋里我没留伺候的丫鬟。”
“我知道的。”
文曦应了张公子一句。
文曦将公道杯里的茶水尽数喝光了，又往茶壶里续了水，随手拿起茶盘上的荷花把玩着，开口问张公子道：“公子寻我有何要事？”
张公子声音淳淳，回答道：“二小姐，这屋里只有你我二人，我便不与你兜圈子了。
我寻你，只是想与你确定一件事——你是真的想要嫁给我吗？”
————
你是真的想要嫁给我吗？
张公子的这个问题把文曦给问住了。
不见文曦回答，张公子又道：“我五年前坠马摔断了双腿，已经是个废人了。
虽然我张家家大业大，但是也不会让我一介废人继承家业。
我下面还有两个弟弟，他们二人都是能力卓越之人，张家的家主必将在他二人当中选出……”
听张公子提起这些，文曦有些疑惑地反问道：“公子和提这些……是想表明什么？”
“我想表明的是——我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理想的夫婿，而我也不希望我的妻子是因为家族的压迫才嫁给我……所以我找二小姐来，是希望二小姐给我一句准话——你我之间的这段婚事，到底是你自愿的，还是你们梁家人逼你的？
若二小姐是被家人所迫，请直接告诉我。
我可以告知家父，声称我心有所属，与二小姐解除婚约。
我不希望我们的余生，都在悔恨之中度过。”
————
听完张公子这一大段话，文曦弄明白他找自己来是要做什么了。
简而言之，张公子就是想让文曦知道——1、他是个残废；2、残废的他没有继承张家的权势和财富的资格。
如果文曦是冲着张家的权势和财富嫁给他，那她最后肯定会人财两空。
原来，文曦对嫁给张公子这件事还有忐忑，可今天在这儿听张公子如此开诚布公地与自己挑明事情，并且还能如此坦然地直面自己残废的事情……
文曦的心踏实了一些。
这个张公子并不是性格乖张之人。
就算命运亏待了他，他依然保持着内心的正直坦诚。
————
“张公子真真是个坦率之人。”
文曦答到，“但是张公子你为我考虑这么多，可有为自己考虑过？”
文曦的问题把张公子给问得一愣。
他微微偏过头来，问文曦道：“二小姐何出此言？”
屋子中间的珠帘不密，所以，在张公子转头过来后，文曦看到了他的侧颜。
果然如传闻中的那般，这个张家的大公子肤色白皙，剑眉星目，鼻梁挺直。
而比之英俊的面容，更令文曦心动的是张公子身上那股淡泊却坚毅的气质。
发觉张公子以真面目相示，文曦从椅子上站起身来，然后往张公子所在的方向慢慢走去。
在走到帘子面前的时候，文曦站住了。
“公子只问我愿不愿意嫁，那公子你自己呢？
你可愿意娶我？”
————
没想到文曦会问出这样的问题，张公子一时间语塞了。
好半晌过去，他才回答文曦：“像我这样的人，能娶到妻子已经是万幸了。
又谈什么愿不愿意呢？”
“公子妄自菲薄了。
就算公子日后不能成为张家家主，但以公子张家嫡长子的身份，张家又怎么敢亏待你呢？
若是公子真心想成婚，杭州城不知道有多少待字闺中的女孩儿愿意嫁过来呢。”
文曦侃侃而言道。
“想来公子也知道这一点，可公子还是寻我前来相问了。
那且容我猜猜——公子这番举动，怕不仅仅是在成全我，也是在成全公子你自己罢？”
“你也想要确认——梁家这个梁素锦，是不是可以与你执手共度余生之人。”
————
文曦这一番话说完，坐在床边的张公子忍不住“噗”地一下，笑出了声。
“看来外头传的消息都做不得真。”
张公子摇着轮椅的轮子，缓缓转身，“外面都说梁家的二小姐嚣张跋扈、性格骄纵，不是良配。
可今日看来，是我狭隘地听信了传言，误会了二小姐。”
在张公子话音落下的时候，他也转完轮椅了。
隔着一道珠帘，张公子目光灼灼地看向文曦，眼中似有星辰大海。
“虽说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言，媒妁之言，但我还是想认认真真地为自己确认一遍——梁二小姐，你是真心实意地，想要嫁给我的吗？”
————
虽然张公子长着一张陌生的脸，但是他的眼神却是文曦不会认错的那个。
在四目相触的那一刹那，文曦觉得自己的心狠狠地抽痛了一下。
是……他吗？
！
他怎么……
文曦的目光落在张公子的腿上，心如针扎。
在没有和张公子正式碰面之前，文曦对于这个未来的夫君只是抱着同情的态度。
可现在见到他并认出他来了，文曦真心实意地心痛了。
她知道他是个骄傲的人。
她不敢想象他在知道自己失去了行走的能力的时候，是怎样难过的心情……
张公子看到了文曦那落在自己腿上的难过的眼神。
抬手扶住自己毫无知觉的双腿，张公子对着文曦微笑：“我没事的……这都五年过去了，我的腿已经不疼了。
而且出入都有轮椅，也不算太不方便。”
张公子越是如此温柔，文曦就越觉得心里难过。
掀开珠帘，文曦快步向张公子走去。
在走到张公子面前的时候，文曦停了下来。
慢慢地在张公子身边蹲下，文曦扶着他轮椅的扶手，昂起头来，和他的目光对视。
“我很抱歉现在才遇到你……但是没关系，以后，我会好好地陪伴着你的。”
文曦的回答令人动容。
张公子伏在自己腿上的手抬了又落，最后还是忍不住，覆在了文曦的手背上。
紧紧地握住文曦的手，张公子问她：“这就是你给我的回答吗？”
文曦慎重地点了点头，眼中隐约有泪。
“是的，这就是我给的回答，也是给你的承诺。
不管之前我是怎么想的，但是现在我们相遇了，那我就不会再离开你了。”
“张汝彬，我现在是真心实意地，想要嫁给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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