笔趣阁 > 都市言情 > 千山暮雪 > 第31章 意迟迟

千雪按着赵修文指明的方向一路狂奔,纵然心里有慌乱有茫然,但是救景飞的意念超过了一切,她希望自己可以赶在燕烈的武士之前与景飞会面,避过迫在眉睫的一场厮杀。行至十里左右,大路依旧东去,视线及处茫茫一片,哪里有碧荷山庄?驻马四下环望,南面的小路尽头,火红的枫林正烧得绝艳。崩紧的情绪终于有了稍稍的松弛,红唇轻扬,她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。

        就在眼前了!不料,前方路面突地横生出一根缆绳,明明拦住马蹄。千雪固然赶路着急,还是眼尖地发现了,迅速狠狠扯动手中的缰绳。马嘶清厉,回荡在寂静的山野中。她刚险险稳住,耳边听得长哨响起,身边一下多了十几位劲装的西燎武士。

        千雪不禁倒抽了口凉气,俏脸煞白,还是迟了吗?

        “来者何人?”

        平下起伏凌乱的心跳,千雪朝那问话的武士淡淡笑道:“是皇上派我来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那些人见得千雪容貌,一下都怔住了,皇上派这女子来做什么?见她貌美,武士的语气稍稍温和:“姑娘不要开玩笑了,前方有危险,您还是请回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如果……我硬要过去呢?”偏侧着头,语气和神情俱是天真自然,可右手却是悄悄抓紧了腰间的短剑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她身上有剑,抓住她!说不准是里头那帮人的同伙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千雪听到这声喊叫,心里暗暗叫糟。那些武士反应迅速,立刻有两人持刀扫向马腿。马儿受伤,长嘶不断,千雪猝不及防,只觉身子一倾,已从癫狂的马背摔下。幸好她毕竟曾经习武,机警地及时抱紧马脖子,让自己身子先着地,然后顺势滚落。嘶!右肩蹭过枯草堆里的碎石,顿时火烧般地疼痛。正欲撑起身来,武士们明晃晃的大刀已稳稳驾在她纤细的脖子上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怎么回事?”马蹄声近,传来一道颇具威严的声音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禀将军,抓获一名来路不明的姑娘,属下等正欲交给您审问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千雪抬眼望向那名将军,心顿时凉了半截,正是她名义上的义兄楼翔鹰。楼翔鹰自然也认出了她,下马挥手示意武士们松开刀剑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贵妃娘娘怎么会出现在此地?这里太危险了,还是让臣送您回宫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要!”千雪一听到回宫二字,马上反射性地叫道。好不容易才出来,如果现在回去,那皇后他们岂不是白忙了一场?“我不是贵妃娘娘!不要把我送回宫里去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哦?”楼翔鹰半眯了眼,对她的回答颇感意外。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义妹他本身毫无好感,甚至非常厌恶燕烈对她的迷恋。他是军人,理应在战场上与翰日国一较高下,而不是像现在这样……这一切都归因于这个女子!他走近千雪,打量着眼前这张绝世的容颜,心底竟然有片刻的心荡神驰,纵然她此刻荆钗布裙,一身狼狈。楼翔鹰心中冷笑,果然是红颜祸水!“既然不是贵妃娘娘,那就不用请示皇上了,本将军有权直接处置你。”也许是老天给他机会一清君侧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一脸冷漠,千雪注视着对方每一个变换的表情,仍是不知他话里有何用意,全身都处于警戒状态。

        楼翔鹰眼中却闪过一抹狠绝:“将这个奸细……就地正法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这——”武士们都僵在原地,第一次,对将军的命令没有任何反应。没有经过任何审讯就杀人……不是楼翔鹰一贯治军的作风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难道要本将军亲自动手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将军,是不是先绑起来再说?她只是一个弱女子……”那名武士的话尚未说完,就狠狠挨了楼翔鹰的耳光,众人都屏住呼吸,再也不敢敢插话求情。

        千雪见状,反而云淡风轻地轻笑出声来:“楼将军,想要我的命何不自己来取?莫非你是不敢么?”笑如银铃,颜若秋枫,竟是灿烂得教人不敢逼视。楼翔鹰见手下们呆怔的模样,怒火被彻底撩起,欺上前去,伸手欲钳住千雪的脖子。指尖离她寸许的时候倏地停住,楼翔鹰只觉得颈间明显传来一阵冰凉。低头一看,自己脖子上不知何时抵了一柄短剑,剑锋雪亮,正冷冷地闪着白光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——”抬眼望向千雪,正迎上她坚定无畏的目光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楼将军,我的剑是喂了药的,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。还有你的手下们……我怕自己一不小心在你身上划出痕迹来,那毒可是见血封喉的呀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妖女……”楼翔鹰知道自己中了千雪的激将法,心中懊恼万分。但他的狂怒在目光再次触及那柄短剑时突地变为惊异:“这把剑是如何到你手上的?”这把剑代表着一个承诺,五年前楼家赠予了一名恩人,而这名恩人是……

        千雪寻思着他可能认识此剑,想起赵修文赠剑时意味深长的表情,不知如何说明才合适,但这赠剑的恩义却是她毕生难忘。于是,她的回答里语气郑重:“友人所赠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对峙片刻,楼翔鹰闷声问道:“你想怎么样?”被女人威胁的感觉真的很差,而且,这个女人……他还不能拿她怎样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很简单,让我过去。反正你方才也是想杀我的,就当我死了,以后……我再也不会出现在西燎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此话当真?”有可能吗?皇上若是知道了又会如何反应?

        “我这样出来,已经料定了不能再回头。”千雪苦笑道,燕烈如此绝情,他们之间……是再无可能。

        楼翔鹰略一思索,低垂的眼睑掩下眸中的锋冷之色,随即应道:“好!记得你今日说过的话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将军你一诺千金,在场众人都是见证。”千雪得了承诺,便立刻收回手中之剑。她有把握,楼翔鹰年纪轻轻却战功赫赫,深得部下爱戴,绝对不会是言而无信之人。反倒是楼翔鹰见千雪如此大方,脸色有些复杂,终是没有再说什么,挥手示意手下给她让道。

        千雪随手牵了离自己最近的马匹,一人一马转瞬便没入了如火的枫林中。这些人围在碧荷山庄附近,景飞他们要离开已经变得困难,这场纠葛……应当如何了结?莫非真要等到玉石俱焚才肯停歇?她其实不知道自己见了景飞之后又能如何,但是却很明白此刻自己再无退路,而她……也不想退。

        秋风萧瑟,楼翔鹰伫立在原地,望着千雪消失的方向,身形一直僵持未动半分,脸上难掩不忍之情。半晌,终于敛下不该有的情绪,他回头喝着手下:“都别愣着了,快些准备,等命令下来马上行动!”原来这片枫林其实大有文章,林内不但机关重重,而且布了障眼阵法。方才他一发现不对劲就急急撤了出来,虽然入林不深,但还是损失了十几名武士,可见此阵的厉害。他只好暂时按兵不动,一面派人侦察看有没有别的路径可以通往碧荷山庄,一面叫人回京请示圣命,必要之时是否可用火攻。毕竟大火无情,而且当下正是秋高风劲,一旦火势蔓延极有可能波及附近无辜的百姓,他不得不慎重。谁料这当口千雪闯了进来,还携带着楼家赠予赵修文的短剑。楼家人最重承诺,他不能为难她,可进枫林是她自己的选择,也就怪不得他楼翔鹰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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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碧荷山庄内,全府上下一片冷静,并未出现出大战前的紧张气氛,众人各司其职,井井有条。景飞与南宫白、沈冰容他们关在书房里研究枫林的布阵,旭飞和南宫绚则坐镇大厅,处理外头的一切突发状况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太子真不简单,瞧他训练的这帮手下。”南宫绚语气中流露出了明显的佩服之意。

        旭飞微微笑道:“的确,临危不乱,比皇城的侍卫强多了。”他可以想象父皇见到只有侍卫们回去会是如何的表情。出使的队伍回国了,使臣却仍留在西燎……大哥似乎越来越不在意父皇的反应了,他总感到有些不对劲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四皇子,有人闯进林子了。”了望台上派人下来禀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怎么还敢来?那伙人不是刚吃过亏么?”南宫绚有些不以为然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她只有一个人,而且……还是个姑娘。”他的语气和神情均有些不自在,欲言又止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糟糕!会不会有人误闯了?”可旭飞又马上否定了这个假设,有西燎武士在枫林外面围着,怎么可能让闲杂之人进来?

        南宫绚从禀报之人的迟疑中发现了端倪,柳眉一竖,严厉地问道:“你到底还有什么话没说?”

        那人抬起头来,把心一横:“属下觉得那女子十分眼熟,很像太子妃。一年前,殿下曾经带云姑娘来过碧荷庄,属下远远见过一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旭飞闻言,立刻抓起旁边的佩剑,火速奔了出去。南宫绚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,他的影儿就不见了。依旧如此……云千雪的魔力在旭飞身上永远起着作用。南宫绚心底免不了升起一股淡淡的酸涩,她得到的那个承诺是如此地微不足道,幸好,她也没有当真。

        狠狠瞪了那人一眼:“若是让我发现你撒了谎,下场可不那么好看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属下不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南宫绚见他无丝毫的慌乱之色,冷哼一声,拂袖而去,追着旭飞出了山庄。他太冲动了,枫林里的机关已经全部开启,就算知道生门也同样危险重重。

        枫林里,千雪弃了马匹,刚刚侥幸躲开一支暗箭。正气喘吁吁欲靠往旁边的树干,却猛然想起刚刚的危机,连忙稳住身子,试探着用剑先轻轻碰了下树干,确定没有机关后才放心地倚靠。三次了,虽然都是有惊无险,却也足以让她的体力消耗殆尽。这样下去,她怕是要死在这个林子里。怪不得那帮西燎武士只在枫林外面围守而不进来,原来……楼翔鹰是真的很想她从此消失吧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景飞,你快来吧,我撑不下去了。”沉重的眼皮终于慢慢瞌下,先睡一会儿,太累了……

        “千雪——”耳边传来一个急切的声音,她还没有弄清究竟是真还是幻,来人温暖而热烈的怀抱已经给了她最好的答案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……放开我。”千雪反射性地挣扎起来,眼前的男子并不是景飞。

        旭飞尴尬笑笑,松开了手臂:“对不起,我忘了你已经失去记忆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的笑容坦率而真诚,像朝阳一般明亮、年轻,千雪没来由地就觉着心安:“我们……认识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旭飞眼中飞快掠过一抹黯然:“我是旭飞,跟你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,从现在开始记住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旭飞,旭飞……”千雪低低喊着这个名字,不知为何,心头轻轻笼上层淡淡的哀愁,有说不出的滋味,仿佛对着前世欠下债……正在迷蒙间,旭飞握了她的手,展颜轻笑:“这里危险,我们进庄内详谈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任由旭飞牵着走在他的身后,千雪有股强烈的预感,自己失忆之前的人生可能远比想象的复杂,而现在把什么都丢了的她能自若地应付吗?这个叫旭飞的男子何以对她能如此亲热,方才的拥抱,如今交握的双手……究竟怎么回事?景飞呢?为什么来的不是景飞?直至林子走到尽头,她脑中还是一片混乱。

        南宫绚见旭飞平安回来,总算松了口气。美目掠过,乍见旭飞身后的千雪,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鬓发微松,衣衫上亦是几处脏乱,可那张蒙尘却依旧美丽的容颜,晶亮夺目的黑眸……不是云千雪又是谁呢?敛下心中所有的波动,她轻轻弯了弯嘴角:“你终于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千雪也是一眼不眨地盯着她,理不清她古怪的态度,没有热切,但也绝不是敌意,仿佛含着幽怨的意味。旭飞放开千雪的手,有些局促:“我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快点进去吧,太子殿下盼了好久的。”南宫绚打断了他困难的解释,就算什么都不说,她也一样可以很明白。

        三人在这种难解的暧昧气氛中相携继续往碧荷山庄走去。千雪心底的隐忧渐渐扩大,她似乎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,回来并不是只回到景飞身边……况且就算是景飞,她对他也已经无法坦然。她是他的妻,可她也曾是燕烈的妃啊。更不用说其他复杂的关系,她心里毫无把握,对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没有底。之前曾经怨过揽月轩的生活枯燥无味,却不想对于一个失忆的人来说这样的简单似乎是最合适的。怕是需要好长的一段适应期呢……很可笑,面对外头那些武士,面对是敌人的楼翔鹰时她可以那么冷静、无畏,如今一步一步接近碧荷山庄的大门,心却越揪越紧,越来越茫然。未来,无论如何摆放都是尴尬。千雪终于开始怨恨老天安排的这段脱轨经历,它让一切都失了序,最终会有归位的可能吗?

        撑着疲乏的身体跨进碧荷山庄,越过门槛时,千雪一个趄趔,直直向地面扑去。旁边的旭飞眼明手快扶住她,却在忙乱中按到了她肩上的伤口。“嘶!”一阵麻木后的醒痛再次席卷而来,千雪不禁轻呼出声。旭飞收回手一看,尽是血迹:“你受伤了!”

        千雪抬眼,正欲回话,目光越过旭飞的肩头,却看到了撕心裂肺的一幕,脸上扯出的笑容顿时僵住,尚未说出一字,那沉沉的黑暗在瞬间吞没了她,毁天灭地的痛……所有的坚强在这一刻被瓦解得支离破碎。受伤的臂上鲜血涌出,渗过旭飞的指间滴在地上,宛若门外飘落的枫叶,一样的红……

        旭飞担忧地轻喊:“千雪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快点送她去我房间!”南宫绚皱眉急道,伤得如此严重,方才她竟撑了这么许久。

        旭飞闻言,稍稍定下慌乱,俯身横抱起了千雪。正欲举步前行,待看清眼前的景象,他和南宫绚同时僵住身体,一时竟无法再有任何行动。那两道胶着的俪影,男的白衣傲立,女的绿衫飘扬,赫然正是景飞和沈冰容。怪不得……千雪会有那样的表情,旭飞只觉心口被利刃狠狠穿过,双臂收紧,更加贴近怀中的女子。无论如何,对他来说,她都是最珍贵的!

        他们的动静终于教景飞发觉,他回过神来,仿佛触电般推开了沈冰容,神情之间不无狼狈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们错看了你!”南宫绚一下跃到他们面前,毫不客气地指责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南宫姑娘……”景飞暗自懊恼,却不知从何处开始解释。下一刻,他的心立刻提到了喉咙口,死死盯着旭飞怀中的千雪,声音飘忽得竟像是怀疑自己在做梦:“是她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旭飞一个闪身,避开欲上前察看景飞,眼光如冰刀,扫过他和沈冰容,唇间冷冷吐出几个字:“别碰她!你不配!”

        寂静的夜晚,黑黝黝的山坳里只影映着几盏微弱的灯火,凉风扫过,院子外面枫叶沙沙,更添了几分凄冷。景飞独坐在庭院的凉亭里一杯一杯灌着闷酒。身边随意挂了个灯笼,风势稍强,那烛光就狂乱地跳跃起来,几次三番,却终是没有熄灭,仍旧微弱地支撑着。而景飞丝毫不曾在意,黯沉的眼眸不时望向长廊的尽头,那里,灯火明亮,人来人往……

        她醒了,他知道。他也去见了她,但是只有一眼……只消一眼就够了,她的闪躲,她的彷徨——她不想面对他。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,寒意袭来,景飞扯出一个淡淡的苦笑,已经知晓来人是谁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为什么不去看她?因为愧疚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她不想。”酒入愁肠,没有缠绵的相思泪,喉咙火辣地烧起来,伤口越来越苦涩。

        沈冰容伸手挡下他的酒杯,目光闪亮而执着:“我不会道歉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轻轻推开她的手,景飞长叹了口气:“沈姑娘,我不会再放开她的,即使……要我死。”语气虽然柔和,却让冰容觉得冷淡,淡得没有一丝波动,一如白日里那个吻,不管她拥得多紧,不管她的心意如何热切,他依然可以静若死水。这比他的愤怒或者拒绝跟令人寒心,因为沉默更代表了她沈冰容无法影响他的任何情绪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也许我是执妄,可你呢?一件小小的意外就可以教她将你拒之门外,这就是你们引以为傲的感情?”

        景飞终于放下杯来,认真地看着沈冰容:“与你无关。”他与千雪之间……若只有沈冰容还算简单了。是遗忘呵……有些慌乱,有些小心,有些伪装的冷静,他能把这样的眼神解释为纯然的嫉妒吗?千雪正在为难,她在为难……纵然所有的人都告诉她,她是上官景飞的妻子。只是,什么力量让她回来了呢,还是在这个危机四伏的时刻。欲说还休就是现在这种状况吧,因为太害怕失去了,谁也不敢动,徒增无尽的猜疑。

        没有再说什么,景飞起身越过冰容,悠然下了亭子,留给她的背影依旧干净而利落。他没醉,她却想醉了。冰容无意识地抓起桌上的酒壶,空的,从手中滑落,在这一刻,烛火应声而灭。朦胧的夜色又沉了几分,只依稀可辨悲伤的轮廓。他不在乎自己的生死,她却不得不在乎。

        下午的时候,他一听到云千雪的消息,立刻就要去枫林。她拦着他,几乎是拼尽全力,因为她知道,等在外头的不止是林中的重重机关陷阱,也不止是虎视眈眈的西燎武士。那个赌约设定的期限仅仅是五天而已,她不相信自己连五天都留不了,于是她赌了。抛下所有的矜持,不管光天化日,不计较众目睽睽,向他表明心意,期待这样可以牵绊他的脚步。没想到也就一刻而已,心在吻上他的唇那个瞬间就已经感知,情淡如水呵!他有震惊是真的,但是绝无撼动。幸好,他并未踏出碧荷山庄,可是,云千雪来了,这个意外……恐怕他们也无法预料吧。那赌约究竟算谁胜了呢?不是她,也不是他们,胜的是他们拿来做赌注的筹码,它赢了,含着嘲弄在她眼前,自在地微笑。

        正在兀自沉想中,忽地听到景飞的怒喝:“谁!”她顿时清醒过来。一条黑影飞快在眼前掠过,那身形……冰容神色一凛。尚未想好对策,景飞的速度更快,眼看就要追出了庄内。冰容绷紧心弦,急忙跟上去。

        前院里,仿佛霜华骤降,空气中夹带了凛冽的寒流。风似乎吹得更猛了,掠过山间的树梢,鬼魅般地号叫起来。景飞和那黑衣人打斗的声响很快惊动了庄内的人,一时间,周围灯火聚集,明亮如同白昼,照得黑衣人无可遁形。那是一个身形修长的男子,脸上唯一露出的眼睛厉若鹰隼,看向景飞时更添凶狠与怨怼。招招辛辣,看来并不止是想脱身那么简单。

        众人站在一旁观战,却是全身警戒,死死盯着黑衣人的动作,防着他的暗算和逃离。敌手的掌风虽然冰寒入骨,但对景飞并未产生多大影响,比起当日在济洲路上的黑衣老者,今日这个刺客的功力显然低了几分,他尚且可以应付。腾挪移跃间,身影潇洒自若,双目炯亮清明,只等着找寻对方的疏漏。

        此时,人群里传来一阵骚动,南宫绚偕同披着白色狐裘的千雪自隐没的昏暗中急急走来。灯火影映下,容华璀璨,两道移近的倩影,一个艳压牡丹,一个俏似芍药,竟不似凡间的人物。黑衣人眼角扫过院前的长廊,与千雪望向景飞的目光不期然相撞。纵然只有短短一瞬,千雪却惊得脚下踉跄,原本就虚浮的步伐刹时凝滞,几乎站立不稳,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倚往南宫绚。

        南宫绚疑惑地打量着她,千雪受伤的是手臂,休息之后于行走并无大碍,怎么……?低眼看她抓着披风的手,已经握得指节发白,浑身亦是止不住地轻轻颤抖。南宫绚帮她拉紧了披风,再次瞄了一眼院子里缠斗的黑白两道人影,语带安慰:“他会赢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而同时,就因为黑衣人短暂的分神,景飞出手如电,掌风如狂浪袭向对方的胸口。“砰”地一声,黑影骤然飞起,狠狠撞在身后的围墙上。撞击的力道震落了他蒙在脸上的黑布,所有人都清楚地看到了他口中喷出的鲜血。南宫白皱了皱眉,知道景飞下手很重,太不像他平日的作风了。

        黑衣人抬起脸来,直直瞪着景飞。灯光下,他的样子一览无遗,景飞与旭飞同时倒抽了口凉气:“是你!”两人对望一眼,俱是难以置信,这个人不是应该被父皇囚禁在府中么?景飞正欲上前查问,旁边却传来千雪惊悚的喊叫:“啊——”

        南宫绚根本制不住她的狂乱。她捂着头,脸色刷白,贝齿咬着下唇,已经依稀可见血迹。好像看见了什么非常恐怖的景象,眼里俱是绝望和挣扎,头越摇越急,整个人往后退离,蜷在廊柱旁,哆嗦如秋风中的残叶。

        景飞上前紧紧搂住她:“千雪,千雪……不要害怕,我在这里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众人都被眼前的突发状况惊呆了,无人注意到,沈冰容将蓄势待发的掌力敛入罗袖中。就在此刻,又一道黑影从天而降,拖了墙角受伤的刺客迅速飞身离开。南宫白身形跃起,正想阻拦,那人对着他隔空发出一掌。寒风漫卷,众人都被吹得睁不开眼,不约而同举袖挡住迎面而来的寒流。就这么短暂的功夫,那两个黑衣人已经不见了踪迹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不要追了。”景飞回头喊住南宫白和旭飞,“他是燕廷锴。”他说完,握着千雪的双手,温柔地扶她起身:“没事,他走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千雪怯怯地望向方才黑衣人跌落的墙角,见他真的不在,这才软下了身子。景飞顺势将她拥入怀中,毫不顾忌地在人前亲昵地紧贴着她苍白的脸庞,试图暖透她的冰凉。想起方才那一幕,觉得像有无数利刃在凌迟自己的心,痛得发疯却死不了。该死的上官孟飞究竟对她做了什么!让她失去记忆后仍然那么恐慌,一看到他就完全失控。眼睛像被浓烟熏过,有什么东西随着心底的酸痛一齐流出,热热的,融化在两张贴紧的容颜间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送你回房休息,好不好?”

        千雪终于回过神来,心有余悸,方才闪过脑海的景象……就是那个男人,逼她喝了忘川,在她面前疯狂地狞笑,然后她拿着匕首刺进了他腹间,濡湿粘稠的血液瞬间沾满了整双手。漆黑的夜晚,伸手不见五指,她跌跌撞撞逃离,胸口压着几千几万斤的大石,空气越发稀薄,呼吸急促而困难。小腹传来阵阵绞痛,她的孩子……可是她不能停,不能停,对不起……

        风儿吹过,脸上顿生凉意,是谁的泪?她望着景飞,在那双眼里看到了最美的星光。她主动揽住了他,直觉说出此刻最想倾诉的话:“景飞,我们的孩子没了。是他,就是那个人……我记得,我记得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听见这句话,所有人都愣住了,望着那两个相拥的人儿,哀伤无声蔓延。南宫绚悄然握紧了旭飞的手,她感觉到那手僵冷如心。旭飞低眉看了一眼,淡淡地扯出笑容,明了自己与千雪……再无可能。没有理由,眼前这一切就在他心底响起了这样的昭示,那两人之间没有他任何的位置。

        再看时,景飞已经拥着千雪离去,他温柔的抚慰仍飘在秋夜寂寥的风里:“我知道,不要再难过,以后我们还会有很多孩子的。既像你,也像我,天下最漂亮的孩子,跟你以前说的一样……好不好?好不好?”

        望着他们的背影,伫立良久,南宫白突然朗笑一声,眉间却是极不协调的黯淡,此情此景……他忆起了自己那段年少痴情,若能两情相悦,定然也是绝美如斯。可惜,可惜,南宫白终究没有上官景飞的福分。不知她在烟雾重锁的宫廷过得如何?菊若……收住将要出口的叹息,他低眉自嘲着,很快便恢复了平日的潇洒,信步离开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样的夜晚……惊心动魄却也惊艳绝世,所有的人都不正常了,仿若一段传奇。跟这群人一起,生命总能亮丽若此,灿烂若此……因为他们身上汇集了人间所有的痴狂。人影散尽,沈冰容倚在廊柱旁,双手掩面,泪水自指间溢出,属于她的故事又在哪里?无人留意,她深深吸口气,拔剑在空地上划下四字:“珍重,再见。”随着长剑入鞘,纤影翩然,眨眼便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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